多年前,去省城侄女家,在餐馆吃饭。桌上一道绿油油的菜,嫩生生的,根根直立,不像是盛在盘里,倒像是长在土里。不敢吃。上菜的服务生说,这是凉拌茼蒿,很好吃的,不妨试试。我夹了一根,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,慢慢地嚼着,脆生生的,汁液饱满,果然清新可口,活色生香。从此就算认识了餐桌上的茼蒿,也喜欢吃茼蒿菜。
但那时,乡村似乎还没人种植茼蒿,至少没有像现在这样流行吃茼蒿菜。
据查,药王孙思邈在《千金方》中记述:“茼蒿,味辛,性平,无毒。安心气,养脾胃,消痰饮。”这说明早在古代,人们就已经认识到了茼蒿的食疗作用。难怪皇帝也青睐它,并将它请进宫廷,作为圣菜,所以茼蒿又有了一个既富且贵的高大上的称号“皇帝菜”。而古时候的百姓是不敢觊觎“皇帝菜”的,但今日的百姓却可以随便吃。
茼蒿春夏秋三季皆可种植。我们川东这里一般只在秋季种植茼蒿。将买回的茼蒿种子撒在土里,再盖上一层薄薄的细土。过不了多久,细细的绿苗苗就将泥土遮盖得严严实实。也可移栽。整个冬季都有茼蒿菜吃,一直吃到春天万物花开。
曾经在喜马拉雅电台上听某名人讲《红楼梦》,说晴雯极爱吃茼蒿菜,用鸡脯肉炒茼蒿,吃过之后,就会容光焕发,满心欢喜,平日里受到的委屈和积下的怨气全都消散。从此,我就叫茼蒿为“开心菜”,竟也吃上了瘾。
终于从别人那里要了一小块地,赶紧种了茼蒿,吃得也满心欢喜。只是每年还没等到茼蒿开花,就将它们全部拔掉了。今年因疫情而延迟开学,直到四月下旬才回到学校,到地里一看,惊讶不已,也欢喜得不得了。因为第一次亲眼看到了茼蒿开的花——我亲手种出来的开在泥土里的茼蒿花。
那些正轰轰烈烈盛开着的茼蒿花,像怒放的野菊花,又像小小的向日葵。它们具有野菊花那野性的芬芳,又拥有向日葵永远仰望光明的姿态。在我金色的土地里,它们就是无数个小小的太阳,摇曳生长。我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,忘情地拍着照,发给朋友。朋友很平静地告诉我,地里的萝卜青菜等都会像茼蒿一样开花的,还特地回发了一张萝卜开花的图片。我这才想起来,小时候每年都会看见母亲在菜地边角处留下一株两株青菜、萝卜、莴笋的事。
留啊留!留得叶子都黄了,枯了,不能吃了;留得萝卜头莴笋头也老得吃不动了;留得菜心中的几条茎窜得老高,上面开满了一蓬一蓬的小花;再留到花谢籽结;再留到籽黄了黑了,母亲才将那些饱满的种子收藏起来。然后我就看见,那些被取了籽又被丢弃在院坝里的青菜们,已经没有叶子了,光秃秃的茎条枯黄干瘪,萝卜头莴笋头里面全是空的,只剩一张毫无水分的薄薄的皮。有的连皮也不完整了。
它们彻底地耗尽了积攒一生的营养,总算孕育出了粒粒饱满的种子。来年播种时,母亲才得以又将那些种子撒在土里。不久后,我又看到了满地的葱绿,又吃到了鲜嫩可口的绿色蔬菜。
突然间,觉得那些开花的菜们好伟大呀!就像朋友说的,它们用一生的青春丰富了人们的餐桌,老了,还不忘努力地开花结籽,传承这些虽然普通但又是每张餐桌上必不可少的菜肴。
我也为那些不能被留存下来开花结籽的菜们惋惜。青春一生,积聚一世,谁不想绽放一次?绚烂一次?可它们为了给另一个季节的菜们腾出地来,不得不在开花的前夕被主人拔掉。我把这些伤感告诉朋友,朋友却说,无论它们有没有被留存下来,有没有开花结籽,它们都同样伟大。真的吗?它们也会这么想吗?我不得而知。
但我知道,我应该为眼前的这片开花的茼蒿庆幸。你看,它们全都在闪着光,流着彩,自由地舒展,尽情地绽放,势必要将自己的一生一世,淋漓尽致地演绎到底。
尽管最后,它们也会像母亲留下的那些菜们一样,会因为孕育种子而无可奈何地老去,但我想,极致生长过的它们,是不会后悔的吧。
来源:川东周末